西湖四月春光好

歌未竟东方白

【李达康重生记】一、死别

病床上的李达康在昏沉中难得的清醒的时间里看见欧阳菁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死亡。

他颇为疑惑地想，怎么会是你呢？怎么会是欧阳菁呢？不是林城一世界红艳艳的玫瑰也该是金山的通天大道迎接我的死亡，怎么会是你呢？

欧阳菁就欧阳菁吧，毕竟也是故人，他露出一个笑影儿，伸出手去拉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孩子。

欧阳菁看他手动了一动，便立即主动握住他的手，曾经强劲有力的手掌，此刻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在化疗中瘦得皮包骨一样。欧阳菁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如断线的珠子一样砸在他的手上。

热的？

李达康茫然地动了动手，欧阳菁的眼泪是热的，手也是热的。他缓慢转动眼珠，环视了四周一圈。从汉东省委到京州市委，沙瑞金、易学习、王大路、杏枝、小金、赵东来……该到的不该到的都到齐了，连陈海都红着眼眶站在角落里。他住的是汉东最高档的特护病房，面积极大，居然生生被站出了摩肩接踵的效果，齐全地可以直接开个追悼会了。

李达康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我这就是病危通知回光返照了吧。

他也明白了，佳佳不能赶到，汉东能做主的都围在这儿了，其情可悯，把前妻送过来也就是一道命令的事情。他有点想笑，我一生战友同志何其多，怎么你们最后反倒把欧阳菁不辞辛苦弄过来，所有人给她让出一个位置让她送我远行呢？

他一生没给组织添过麻烦，到了却把服刑的犯人拉到他的病床前……李达康叹息一声，再努力说话声音依然虚弱低微：“在里面好好改造。”他向来说话又急又快，最是风风火火的性子，临病之时说话也只能一顿一顿的，“我不好，佳佳是个争气的孩子。”

李达康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欧阳菁了，狱中的欧阳菁从不接受他的探视，他眯起眼睛努力看清她，她一身囚服发丝斑白形容憔悴。李达康每每夜半的担忧再次涌上心头，你重获自由时已经将近六旬，又服过刑，怎么还能找到陪伴你余生的好人呢？你这么一个天真人，又爱漂亮，怎么忍受难言的寂寞呢？他有点想流泪了，慢慢说：“对不起，”他说，“我有责任。”

“欧阳菁，”我生平不负人，只有你和佳佳。可惜我命不久长，什么也给不了你们，还平白惹你们一场伤心。“你好好的，嗯？”

曾经爱过的人如此虚弱，即将死去，向自己交代遗言。欧阳菁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哭着点头。

人之将死，想说的有许多。很多话欧阳菁总觉得是大话，但那也的确是他心之所向。他无愧于他的信仰、他的红旗、他的入党誓言。他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生，他为医治贫困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可他嗫嚅嘴唇，终于没有再耗费力气为自己表白。——已经做到的又何必付诸言语？他想说的，都用生命践行了。

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看到2025年，没有活到2049年。李达康在生命的倒计时中遥想欢歌笑语、繁荣富强，到那时，他为之努力的目标，文件上一张张报表、地图上的规划，在中华大地上实现的景象会是模样呢？有老沙和老易他们在，肯定不会差。只可惜我要先行一步无缘得见，只有托付你们替我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了。

李达康再次环视四周。其他人等不管真心假意，都是一等一的人精，还能克制。只有欧阳菁哭花了脸。——也是，好歹我们相爱过，他们还非要把你接过来让你我当面告别。

李达康笑了一下，他想说你别哭，丑。却已经没有力气说这句话了。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含笑而终。

李达康向来孤寡，在官场中没有如梁群峰等辈一样留下什么政治遗产，身后清净。又有沙瑞金等同志敬他重他，讣告措辞上并没有什么太大争议，很快就一致通过了。

鲜红的党旗覆盖遗体，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念出他的讣告。

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中共汉东省委委员、常委、副书记，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19年5月2日20时21分在京州逝世，享年5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