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重生记】五、因为我不爱你
在离婚的事儿上拖拖拉拉是李达康最擅长的事情之一，手段纯熟经验丰富。
他自己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眼见着借口从过年换到李为民再换到佳佳高考。如果不是要在地域上彻底离开，鬼知道自己能不能拖到佳佳大学毕业。在他向组织请求调离汉东之后，离婚无可置疑地摆上日程，他反而松了口气。
尽管日日烦恼，李达康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却不是因为失败的婚姻，而是出于对未来局势的判断。
留在汉东，李达康自然有与赵立春周旋的办法。
莫说他自十余年后而来，便是原本的李达康，因李为民之事未入省委常委班子，临到赵立春到站，照样主政京州高升入常，赵立春除了骂一句喂不熟的白眼狼还能拿他怎样？
如今林城投资商都被稳住了，开发区二期工程建设如火如荼，吕州高书记再送十个月牙湖给赵家那GDP也压不过林城！当年的赵立春大秘和老领导在省委常委班子会和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哪怕赵书记牙根都痒痒也得笑呵呵认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在赵立春的任上入了常委班子，看似没有如从前一样在正厅的位子上蹉跎，耽误了政治上的黄金年龄。但他身上赵立春的痕迹已经很深，这现在看来是机遇是进步，日后一着不慎怕不是就得提前进政协养老。
路是人走出来的，如今没有尚方宝剑砍不了大老虎，李达康也懒得与虎谋皮，倒不如离开汉东的泥潭，到一个新的天高海阔的地方多为老百姓干点实事儿。——林城的基础已经打下，当年在金山时他的修路除了他自己谁也收拾不了，如今在林城，无论接任的市委书记是谁都得按照他的规划去做。与其在林城锦上添花，不如到其他山沟荒地上大展身手。
他李达康重生而来不是为了和赵立春勾心斗角而是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继续奋斗一百年的！
我要做大时代的创造者！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今年是2007年。重生的李达康比所有人都更清醒地认识自己所处的是怎样的时代，自己的事业又能在史册上留下怎样的痕迹。在共产主义事业的道路上，他们这一代是接班人和中国发展奇迹的创造者。在中华民族五千年发展史上，他们是二十一世纪的复兴者和领航世界的掌舵人！
李达康站在林城的堤坝上，心潮澎湃。
这样的李达康，欧阳菁的吵闹哭喊如何能影响他顽铁一般坚定的心？
其实不该这么早，佳佳还没有高考。可他突然醒悟，如今他对欧阳菁的容忍克制远超曾经的自己，像当年正式分居的激烈争吵怕再也不会发生，那什么时候离婚才算是恰当时机？他已经向组织部反应了自己想支援大西北建设的意图，难道还要把离婚的官司从汉东打到西北吗？
就趁这个机会吧。让一切在汉东结束。远方的新世界，天辽地阔。
他坐在沙发上，听着欧阳菁的魔音灌耳，毫不为之所动，没忍住又伸手取了一根烟。
他抽着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终于抬起头来对上了欧阳菁的眼睛。
欧阳菁砸杯子的动作一顿，冲上来揪住他的衣领，泪痕已经干了，怒骂道：“你倒是说话！你怎么连个屁也不放一个，你还是不是男人了！”
李达康轻轻打开她揪着自己的手，认真道：“欧阳菁，中央刮骨疗毒，反腐势在必行，无禁区、全覆盖、零容忍。你们银行系统是反腐重点对象，你自己一定立身要正，工作上要谨慎小心。”
欧阳菁被他的反应吓得退后两步，她觉得自己面前坐着一个神经病！
不是骂人的气话。她真的觉得李达康神经有问题了！
你他妈要离婚的时候任打任骂也就算了，你还满口新闻联播？欧阳菁和李达康结婚二十多年，她清醒地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在离婚的话题上这已经是一个没有办法沟通的人了。
她看着满客厅的狼藉，看着猛然陌生起来的李达康，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昨天还很好啊，李达康要升官了，所有人都跟她道喜。李达康脾气也好了很多，他们之间也没有再吵架，她还盘算着周末女儿回来要做些什么给女儿补充营养，顺便给李达康挑几身新衣服。
欧阳菁尖叫一声，摔门就走。
离家出走？李达康无意识笑一下，他打量一下自己的睡衣拖鞋，手指夹着烟先翻出手机给门卫打了个电话。
他抽完那根烟，起身收拾狼藉一片的客厅。
李达康捡起抱枕，摆正茶几，把中国结捡起来拍拍上面的土。过年时候才买来的花灯是木制的，准确说是小木棍撘出框架糊上彩纸。又砸又踩已经不能要了。他把花灯和玻璃碎片一起扫进了垃圾桶。
洗干净手，李达康进了主卧，拣了几套平时穿的衣服放到了佳佳的卧室里。想了想，又冲了一杯淡盐水摆在欧阳菁的床头。
等他有条不紊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吵嚷声越来越大，他这才带一件欧阳菁的大衣把钥匙揣在睡衣兜里出门去领人。
汉东省省会、副省级城市京州的市委别墅区可谓气派，林城作为近几年才崛起的“暴发户”，它的市委大院儿却并不大，最起码是没大到欧阳菁跟门卫争执，满口“离婚”“不住了“王八蛋李达康”还能装作没听见的程度。
李达康在林城已经待满了一届任期，欧阳菁和邻居们的关系也都处得不错，更不用说常委会是李达康的一言堂。无数扇窗户后观望着的男人女人身影都走了出来，虽然满头雾水还是纷纷劝和。
市长夫人比欧阳菁年长许多，她半搂着欧阳菁的肩：“多大的事儿就能闹到晚上离家出走啊？要出走也得是让男人滚蛋，哪能自己赌气跑出来呀，你说对不对？”旁边围着的人也都七嘴八舌顺着她的话笑着劝：“让达康书记睡办公室去！”
欧阳菁只是哭，被老姐姐搂着，哭得喘不上气。
市长夫人给她慢慢擦眼泪，哭笑不得：“你们两口子又不是刚结婚的小年轻，佳佳都快上大学了，有什么事儿能闹到离婚？这两个字再生气也不能随便说的，太伤感情了。你跟嫂子说说怎么回事，达康书记真有错，嫂子让他给你赔礼道歉。”
欧阳菁抽噎着道：“这话、这话你得、得跟李达康说！”她说着，仿佛有什么感应一样，抬眼望过去。众人这才发现李书记终于出来了，默默让开一条道儿。
李达康看着欧阳菁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心底暗叹，走上前去把厚厚的大衣裹在她的身上。也不跟她说话，先跟市长夫人道谢：“大半夜的真是麻烦嫂子了。”
他没有立刻追出来而是任由欧阳菁在外面闹了这么长时间其实已经说明了很多。如今终于出来还是一身睡衣，神色平静……市长夫人看他一眼，知道这矛盾不是他们外人劝几句就能解开的，却只轻描淡写道：“谁家没个拌嘴的时候。”至于其他入常在即家里不能出事儿的话，人家自己心里门清还轮不到她提点。
家门关上，李达康给她倒一杯热水递过去：“暖暖手。”
欧阳菁没有再摔，冻僵的手握着水杯，那点热量反而带来隐隐的刺痛。她的确是被冻清醒了，盯着李达康，道：“你外面有人了，是不是？”她其实不相信李达康出轨了，女人对丈夫出轨总有一些微妙的直觉，但丈夫又确确实实已经提出离婚，还是在即将升官的关键时期提出离婚，她不能不承认自己的迟钝和愚蠢。
欧阳菁说出自己能想出的唯一可能性：“那个狐狸精怀孕了对吧，赶在孩子出生之前把证儿领了？”她无意识地握紧了杯子，“那个野种几个月了啊？两个月三个月四个月，我想想是什么时候。你们在一起多长时间了呀，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李达康你就不想想人家为什么喜欢你这个老男人？哎是不是过年时候那个当着我面儿就敢对你表白喊话那个年轻女的？”
她以为自己很冷静，但颤抖的手洒出了杯子里的热水，语速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情绪几近失控，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达康听她越说越不像样，让她取暖的水杯反倒成了可能烫伤她的凶器。他皱着眉握住她的手腕，把杯子抽出来，又拿了两张纸巾让她擦手。
他刚拉起她的手，欧阳菁的眼泪就夺眶而出。
李达康手里本来就拿着纸巾，控制不住地去给她擦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
李达康道：“我没有出轨，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语气很平静，欧阳菁不能不信。
她突然白了脸，灵光一闪，惊惶道：“你是不是得什么绝症了？”
李达康以前实在不知道自己妻子还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是，绝症，肺癌晚期，发现的时候癌细胞已经有手指那么长了。
欧阳菁被他的笑声激怒了，情绪更激动，“那你为什么要离婚？你说！”她似哭似笑：“省委正在考察你，还能有什么原因让你没升官就闹离婚？！”
她嘴里放着狠话，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溺水的人妄图抓住最后一根算不上救命的稻草。
这种水平的色厉内荏，李达康都不用看就能听出来。
李达康半响没有说话。
他清楚地知道未来一切的错误。可这又从何处对欧阳菁说起？
他能说日后我们分居吵架消磨掉了所有感情，变成人尽皆知的一对怨偶吗？他能说我们终会走到互相调查的难堪境地吗？他能说最终还是会离婚，我们抛弃婚姻就像抛弃无法承受的蜗壳吗？
他只能说：“因为我不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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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一：在离婚的事儿上拖拖拉拉是李达康最擅长的事情之一。也许因为对方是欧阳菁。
小剧场二：李达康有意调离汉东不是因为欧阳菁，而是因为赵立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