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菁】掀桌子。二十四
天气渐冷。帝京的秋天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从短袖到保暖秋裤的距离一般只有一个星期。市委书记掐指一算，如果想一家三口一起过个农历年他的追妻大业就得抓紧了。
经过前段时间堪称荒谬的闹剧，达康书记苦追前妻妄求复婚的个人私事可算布告天下。网友们日常一问：今天康菁复婚了吗？
不光组织部沙部长催婚，市长来提前替自家夫人问欧阳菁喜好，连负责警卫的同志都拐弯抹角表示：书记你天天往前妻家跑对我们安保压力很大的你速度把人娶回家行不行？！
虽然身后有庞大给力的组织支持，内心忐忑的李达康还是找上了能替欧阳菁做半个主的小棉袄询问意见。李佳佳被他这么一问才恍然醒觉，她回忆了一番自己何时动摇了立场，看着鬓角已生白发的爸爸，叹着气说：“你现在复婚最大的依仗就是我你知不知道？”
李达康一怔，犹疑着认清事实。
佳佳道：“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警告我防范我，像防贼一样盯着我。“比如说……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闺女，万一我瞒着你为非作歹建个美食城什么的……”
李达康拉过女儿已经掐出印子的手，言语间满是信任：“你有分寸。”
佳佳心中极其受用，嘴上却哼哼：“官做大了就是底气足。”
冷眼旁观、旁观者清的李佳佳昂着头看了李达康一眼，伸手给了他通关锦囊。——你天天做饭能细水长流，但求婚这件事吧你要考虑清楚她是个爱看韩剧对爱情充满幻想的小女人啊。
对爱情充满幻想。
爱情我有啊。
李达康回忆着女儿的攻略，对着欧阳菁温柔一笑。
我肯为你洗手作羹汤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啊。
欧阳菁莫名其妙，李达康的长时间沉默让她想起离婚那天从检察院回来男人的失神状态，第一反应去摸李达康的额头。
李达康把情人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喃喃道：“你的心怎么这么软呢。”
他不敢想如果欧阳菁的心冷硬一些自己会是什么下场。他还爱着她，却要为了自己的前程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女人，他将忠于婚姻却永远同床异梦。
李达康揽着欧阳菁，在她耳边倾诉情衷：“这些年我日日念着你，见到红裙子也会想你穿上是什么样子。”
欧阳菁侧头看他，嗤笑一声：“佳佳说你要跟我求婚你就这么求？”
“佳佳跟你说了？”李达康也不以为意，他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女人，很多不好意思说的话，突然也觉得不如何难堪。
我爱你怎么会难堪呢？
“你走的时候我哭了。”
欧阳菁一下子安静下来。
“离婚之后我反省了整整五年。我在事业上无愧我心，感情上却搞得一塌糊涂，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佳佳。”
“我就想你。你的照片我偷偷留了几张，摆在咱们的床头柜上。我去帝豪园给你收拾的行李，邮了过去。我就恨现在邮寄怎么这么发达啊，不然你回来拿行李我还能见你一面。”
“通讯也发达。可我握着手机不敢打你的电话。万一你结婚了呢，万一你谈了个男朋友，我打个电话……打扰了你们呢……”
“每天都怕你嫁人，又羞愧自己这么想。你应该嫁个好人，过你一直想要的生活。”
“佳佳朋友圈里转一篇号召晚婚晚育的文章，我也能胡思乱想半天”
这话说的太诚恳，每一字都动心动情。欧阳菁静静听着，竟觉心头一阵茫然。
李达康轻轻道：“五年前，离婚那天，你在检察院和陆亦可说的我都听见了。”
欧阳菁还有点没拐过弯，待想起自己曾经说过什么，简直悚然一惊，猛地抬头看他。
李达康拍着她的背安抚她，目光温柔包容。
欧阳菁嗤一声：“你倒是能忍。”抿抿嘴，目光垂下，道：“我还说你怎么那天奇奇怪怪的。”
李达康望着她头顶的发旋一笑，他现在已经可以平和地聊起当时：“我那时候特别害怕，用了所有勇气才能继续听下去，心里乱七八糟，想哭，但是当时季昌明还在我边儿上。”
欧阳菁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季昌明也在？”
李达康顿一下，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顺着她往下说：“是，当时他跟我在指挥中心看着——我们婚礼就不请他了。”
“我进京的时候踌躇满志，执掌国家的首都啊欧阳！但我又不是太开心，别人都说我沉稳，其实我只是突然想到，再怎么搬家也和曾经有你的时候不同了，没有你挑的家具吊灯，甚至也再不能摆你的照片了。我坐在飞机上离开汉东，飞往帝京。我知道你和佳佳都在帝京，我正在飞向你，却觉得我永远离开了你。”
“我的婚姻家庭，必须要给组织一个交代，我必须要再婚。我很抗拒，但我没有办法，欧阳，我其实已经做好努力忘却你、忠诚新的婚姻的准备。”
欧阳菁目光平静地在他怀里勾起嘴角：“真不会说话。”
李达康也被自己逗笑了：“因为当时我真的没想过再去打扰你。”如果不是组织上无意提醒他二婚也包括复婚这一选择。
复婚的念头如燎原烈火在他心底熊熊燃烧不可阻断。
他决定复婚的唯一阻碍只是希望欧阳菁幸福的心。他死死记得欧阳菁离婚时说过的话：要不是因为李达康，她会选择另一个人，可能会拥有另一个人生。
可这或许不是欧阳菁最好的路途，却一定是使他幸福的唯一道路。
他用了三个月来犹豫挣扎，最终下定了决心。
当他端着酒杯走向欧阳菁的时候，从那一刻开始，为了他自己的余生幸福，欧阳菁算什么？李佳佳算什么？
李达康克制着心头的爱意，坦诚道：“欧阳，我不想放手。”
他这么多年终于浪漫一回，居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了红色的戒指盒子。
沉默良久，欧阳菁和他对视，一字一顿道：“你有本事就一辈子也不要放手。”她低着头，伸出了纤长的手指。
他们为彼此带上戒指，好似圈住了彼此的余生。
“你猜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
“我在想佳佳会不会又突然推门进来。”
李达康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但居然很可爱。他道：“佳佳不会回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烛光晚餐。”
刚刚接受了情人求婚的欧阳菁静静坐在沙发上，看着李达康从厨房端出蛋糕和烛台，看着他把蜡烛一只只点燃关了电灯。——心里居然一点都不感动。
她说：“烛光太暗，你把灯开开吧。”
李达康手里还拿着打火机，其实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听了欧阳菁的话也不觉扫兴，只道：“那你先过来对着蛋糕许个愿，咱们再吹了。”
“不年不节许什么愿？”欧阳菁嘴上这么说，还是依言起身。
烛光昏暗，她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的李达康，恍惚又回到五年前的晚上。那个时候他没能成功挽留她，因为她的包里揣着离婚证，只能以一个热辣的吻回应他。而今她戴着新婚的戒指，却不知重又步入婚姻的崭新生活该如何开始，更不敢猜测怎样发展。
“李达康！”
李达康用全部的自制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努力笑起来：“嗯？”
欧阳菁声音发飘，问他：“五年前，你当时在指挥中心，想什么？”
“我想，——我对不起你。”
欧阳菁慢慢走向他。
“——我将永远失去你。”
欧阳菁站在他的面前。
“——我很心痛。”
“你有我心痛吗？”欧阳菁一拳砸在他的心口。
李达康松了一口气，他的手颤抖着，这时候才找回全身的力气。他艰难地笑起来，欧阳菁也终于笑起来。
这对新人在摇曳的烛光下交换了一个吻。
身体语言是不会骗人的。
他还爱着她，热烈地爱着她。不比初恋时褪色，反而更加浓郁。爱着她不再年轻的容颜，爱她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等到老去那一天，我还在你身边。
天真了一辈子的欧阳菁哪里能抵抗这样的攻势。
呸！李达康你个磨人精！
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来了又还，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