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十一、灯暗无人说断肠
感谢已婚已育的原博对本章的巨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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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这个女人，他眷恋这一切，他是肉体凡胎。
领了结婚证的李达康和欧阳菁在月上梢头的时候手牵手回了家。
房子是李达康买的，装修却是欧阳菁来的，李达康住过这里，欧阳菁也住过这里，但显然，只有此刻他们一同踏进房门，这里才开始算是他们的家。
防盗门合上轻轻一声响。
这是真正的两人世界，与世隔绝，欧阳菁无由有些拘谨。她虽然的确是对这个人怀有深厚感情，但两个人大部分时间相处都有狱警在场，隔着厚厚的玻璃。她捏着手指想，也许……过了今晚……会好很多吧……
一切男女关系从床上开始，也从床上结束。
李达康没她那么多想法，他打开鞋柜给欧阳菁取了拖鞋，接过她的外衣挂起来，回过头来看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这才想起来今晚还是洞房花烛。
他带着点笑搂住她：“想什么呢？”
欧阳菁看他一眼，声音轻轻的，“我们结婚了呀。”
李达康本来不觉得如何，见着她的反应笑意难掩：“你是觉得仓促吗？不急，我们慢慢来。”
快和慢，睡前都是要洗澡的。
李达康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他想起三十多年前，自己躺在单位狭小的宿舍里，紧张而又期待的心情。
时间弹指而过，他却没有了三十年前单纯的欢喜，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情绪，他翻身把脸埋在红色的被子上，以为自己会哭，却发现早已没有一滴眼泪。
“李青……”
“哎，洗完了？”
欧阳菁克制自己把睡裙下摆往下扯的冲动，尽量自然地回答他：“嗯，水还是热的。”
等李达康洗完澡，把浴室也收拾干净出来，欧阳菁已经躺在他躺过的那一侧睡着了。
李达康轻手轻脚上床躺在她的身边，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踏实。他从后面揽过妻子的腰，胸腹紧紧贴在妻子后背上，沐浴露清爽的薄荷味直冲他的鼻腔。
李青不必提，在他还是李达康的那些岁月里， 日子也是孤枕冷衾。他的床上很久没有过女人，也很久很久不能搂着妻子温热的身体相拥入睡。
这种感觉久违而新奇，仿佛漂泊无依的魂灵终于回到故乡。
李达康在此刻承认，他在此生打着女儿旗号的追求并没有那么“冠冕堂皇”“无欲无求”，全是道义和责任。
他爱这个女人，他眷恋这一切，他是肉体凡胎。“欧阳，欧阳。”以己度人，他觉得深更半夜的不能打扰人家睡觉，可还是不受控制地推了推欧阳菁的肩膀。
“干什么？”欧阳菁睡的正香，做了一个美梦，被人叫醒迷迷糊糊，露在外面的耳朵忽然又痒又麻。她最怕别人蹭她的耳朵。
李达康总是回家晚，很多时候她都已经睡了，李达康想要闹她的时候就抱着她朝她耳后吹气，用舌尖牙齿挑弄她的耳垂。
烦的很。
“李达康你够了！”欧阳菁生气地用肩膀顶了身后的人一下。
身后的人像被施了定身咒。
时间似乎凝固住了。
欧阳菁一头冷水浇下来，困意全无。
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李达康的宿舍！这是李青的家！
李达康已经死了！自己连他的遗孀都不是，他们早就离婚了，身后的人是李青！李青！而自己，在他们的新婚之夜喊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放在自己身上的手慢慢抬起，失了掌心的温度，钻进来空气的凉意。
欧阳菁内心不可遏制地惶恐，一把抓住了正要往回抽的大手。
她不敢吱声，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的，只好握着那只手小心翼翼地、讨好地放到自己耸立的前胸。但身后的人似乎并没有兴致，欧阳菁手心里一片粘腻的冷汗，她把那只手拉到唇边，冰凉的嘴唇吻着男人细长的手指，内心一片绝望。
她是刚出狱的犯人，他是前途远大的警官，这场人才并不相配的婚姻是她能够触摸到的，能让她向上生长的有阳光撒入的洞口。
他无名的爱情和追求，也是她余生的希望。
欧阳菁根本不敢回头，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我是真的怜你爱你疼惜你依赖你，想和你认认真真的过后半辈子。只是……李达康……为什么，欧阳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时刻一样，恨时光的沙漏，无情地侵蚀自己的生活。
她拽着李青的大手，第一次对李达康这个名字产生了仇恨，你耽误了我的青春和盛年，竟然连我最后的幸福都要现身阻挠。
我不欠你的，李达康，你在天有灵就不要管我的闲事，我不爱你，我恨你。
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流出眼泪。现在的每一种行为，都可以引申出无数含义的解读。
李达康感受着欧阳菁冰冷的嘴唇和呼出的冷气。像世间一柄最锋利的剑，轻而易举地击穿了他脆弱的铠甲。
李达康丢盔弃甲，他僵直着身体任欧阳菁握着他的手，在她枕边几乎没有了呼吸，第一次全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扮演李青。
我不是李达康，李达康已经死了，我是李青，李青……李青该怎么办呢？
你给李青出这么大的难题干什么！欧阳菁，李达康毁了你半辈子，你何必还记着他的名字。
巨大的喜悦和悲伤同时撞击着他的心脏。欧阳菁喊出的那句“你会孤独一辈子”一直像甩不开的诅咒，时刻缠绕着他。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以为自己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他没有想到，欧阳菁会在李达康已经化为尘土的许多年后，在她将要展开生活新篇章的时刻，自然而然的叫出自己，曾经的名字。
他感谢李青，感谢李青实实在在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鲜活的肉体。
可他也实实在在地感到悲伤。
欧阳菁一开始见到的李青就是他啊。五年，五年的相处，五年的照顾，五年的努力，换来的是新婚之夜，怀里的人叫别人的名字——尽管那个名字是自己。
他不为“李青”愤怒，他只是心疼欧阳菁。
昨日种种已随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他希望自己往前看，欧阳也能往前看，不要让从前的那些裂痕和伤痛，左右以后的日子。欧阳菁不是故意喊出来的，她咒完李达康，心里又暗暗埋怨李青。为什么明明不同的两个人，却有一样的毛病和癖好。可是咒骂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回忆着李青方才片刻的亲昵和掩饰不住的欲望，心头忽而涌起巨大的勇气，翻身贴在他怀里。
她抛去了所有矜持，转过身去，长腿搭在李青劲瘦的蜂腰上，右手顺着他坚实的小腹一路向下。欧阳菁目光含泪，昂着头去亲他的喉结，轻声颤抖着喊他的名字：“李青，李青……”
李青还没想好怎么办，他只是下意识地万般珍惜拥紧了怀里的女人。
不知道怎么说，就做吧。
这么多年。
或许要从更早的他们断断续续分居算起，李达康觉得自己从前真是个混蛋。
“欧阳，把以前都忘了吧。他又不值得。”
欧阳菁呜咽着答应他:“咱们好好过。”
李达康心疼地低头吻她，掩饰着胸中感情波动，把满腔温柔怜爱和酸楚稀释一点再稀释一点:“别害怕。”
这不是李达康，欧阳菁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李达康。李达康的脊背是光滑平整的，没有被长刀砍过留下的伤疤。这是为了我的女儿。欧阳菁的心也像身体一样，饱涨酸涩。
她完全打开了自己。尽管从前无法想象，有一天她竟然在不是李达康的男人身下，毫无顾忌，全无保留的，交出了自己的身心。
比身体的快意更让人愉悦的，是心灵的抚慰。李达康把欧阳揽过来，让她枕在自己肩头，手掌节拍一样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对不起。”
李达康无声地笑了一下，他强硬地捧起妻子的小圆脸，让她的目光和自己对视。
我很高兴。真的。非常高兴。
可李青似乎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因此他只说：“你跟李达康结婚二十五年，咱们定个小目标，金婚好不好？”
这种表态比十句二十句三十句没关系都更安欧阳菁的心，她望着小丈夫的目光极为温柔，“无论如何，”不管我们的婚姻结果如何，“我很感谢你。”
“只是感谢？”
“我很爱你。”
李达康在她额头印下一个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