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x章燕和】三十一、长命无绝衰【完】
大年初五，佳佳便带着男友要往汉东去，看完欧阳菁从汉东直接飞美国。
她避开章燕和和父亲两个人说话：“爸，你好好过吧，我直接回洛杉矶了。”她低下头脚尖点地，“章姨陪你养老，我给你们俩送终。”
李佳佳看着不再如童年记忆中一般高大的李达康，终于浅浅一笑：“我愿意以女儿的身份为她操办葬礼。”
“说什么晦气话，那一天还早着呢。”李达康笑骂一句，凝视着女儿，叹口气，“常回家看看。”
李佳佳主动给了父亲一个大大的拥抱。
回头李达康就把这话给章燕和学了一遍，章燕和看着他笑：“你还挺会处理家庭关系的嘛。”
李达康把曾经的话重说了一遍：“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
章燕和顿了一会儿才说：“你也不问佳佳乐不乐意多个妈。”她有钱有事业有组织，不在乎有没有人给她送行，但她领情。
翻过年来就是金狐奖颁奖典礼。中国电影金狐奖由影协主办，二三十年前就是中国电影至高奖项没有之一，章燕和息影二十年，二十年风起云涌，金狐奖却依然巍然屹立。
章燕和以《寻仙》提名最佳女配角，以《凤凰城》提名最佳女主角，她和金狐奖自有一份香火情，哪个颁奖礼不去也要去这一个的，更何况这一届就在大泽影视基地新建的展览中心举行。
这一年的章燕和声威赫赫。她联合主演的《寻仙》票房破三十亿，是今年的票房口碑双冠，《冼夫人》则破了近十年电视剧收视率，《凤凰城》方一上映便已经震动世界影坛，确定入围戛纳主竞赛单元名单。杨午清和钟晓夫妇往美国走了一趟儿，就在一周前，《凤凰城》甚至已经拿下了山姆叔叔电影节的前哨奖金球奖。
狄豪是今年金狐奖的开场主持，以他的地位和情商口才，极有分寸地把入围的同行都调侃了一遍，最后cue到章燕和。
“年底了，大家都忙，除了章老师。咱们评委会周主席忧心忡忡地跟我确认了三遍章老师能来吧？的确能来吧？真的能来吧？现在看来章老师还是给金狐奖面子的。”台下一片哄笑，狄豪依然板着脸，“我给周主席打了包票！我说您放心，不能不来，这都家门口了她肯定来！嘿，你说巧不巧，大泽影视基地开始飞速发展也就是章老师开始拍寻仙的时候！大家今天能坐在这个新建的展览中心，章老师功不可没！”
这玩笑开得恰到好处，大家心领神会不由莞尔。
狄豪反而正了神色：“燕和是我们金狐奖第三位在同一届同时提名最佳女主和最佳女配两项提名的演员，当然这不算什么，她还在九五年凭借《黛玉传》和《敦煌遗梦》同时提名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他在舞台上看向章燕和，温柔一笑：“除此之外，燕和还连夺金狐奖第二十届、第二十一届、第二十二届最佳女主角，曾任第二十九届评委会主席。她所保持的最年轻金狐奖影后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她今天坐在现场，说是金狐奖的活化石也不为过。二十年了，老而弥坚风华更盛，今年她又出来给年轻演员们打了个样。”
“我要向章燕和致敬。”狄豪深深鞠躬：“向中国电影致敬，向中国电影人致敬。”
热烈的掌声中，颁奖典礼正式开始。
章燕和先收获了一个最佳女配，《寻仙》算是她作品里最低的那一档，但对比其他入围电影而言，章燕和这个奖拿的也不心虚。她真没怎么拿过女配的奖杯，颇为稀罕，拿着奖杯反反复复看了几遍。
又几轮流程走过，颁奖嘉宾在台上宣布最佳女主角名单：章燕和，《凤凰城》阿苗。
同样提名的几位也没什么不甘，心服口服地一起鼓掌，章燕和却心下一沉。最佳导演的可能性不大，她是想让《凤凰城》冲一冲最佳影片的，她此时拿了影后奖杯，最佳影片的奖项“斟酌平衡”给其他剧组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尽管希望不大，宣布最佳影片的时候章燕和手心还是沁出了汗。
颁奖嘉宾拆开了信封，环视一周：“《凤凰城》齐芳。恭喜。”
终剪导演杨午清和制片人钟晓是坐在一起的，两人同时起身，一起来拉章燕和上台。颁奖嘉宾读着影片的颁奖词，章燕和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听完了。
“影片通过描述二十世纪阿苗的生存状态和离奇命运，歌颂了中华民族的集体人格，丰满了阿苗这一世界公认的中国形象。其艺术魅力超越时代，辉映前后，永存史册！”
杨午清钟晓举着奖杯聊起影片的奇特命运，轮到章燕和的时候她便也不再提及往事，先感谢了金狐奖，又道：“前年金狐奖五十大庆的时候，我坐在现场，真的没想到两年后的今天我能上台发表获奖感言。”她顿了一下，心中万千感慨实在难以用言语表达，退后一步离开话筒，不再言语了。
主持人却在一旁搭话：“章老师才说这么几句我们可不答应。”还煽动底下入围奖项的提名者，“是不是啊？”
“是流程时长不够导演嘱咐你拖时间吧？”章燕和打趣一句：“今天上来这么多回该说的都说完了，该感谢的都感谢了。”
主持人启发她：“都感谢了吗？”
这话说得含混，但“康和”cp可谓是一战成名，达康书记的流量不输小鲜肉，台下的前辈同辈后辈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没听懂的，拍桌子鼓掌纷纷起哄，口哨声四下而起。
章燕和拿了最佳影片的感慨被这些“噫”“吁”扰了个干净，她站在台上无奈地看着满场年轻的美丽笑脸，到底重新站在了话筒前。
其实她本来不打算提李达康，不打算提自己私生活的。可台下众人灼灼望着她，一副不说话不放你下台的样子，她便突然想当众夸夸他，想让所有人看看我的心。
章燕和挺直了脊背，话筒将她的声音传得很远：“感谢我的爱人。”
话音落下，全场肃静。
章燕和完全没有准备这一份感言，千言万语却从心底自然流淌出来：“你认为我的复出是为你付出，不是的。整整二十年，我不曾走出过往。我今天能站在这个舞台上举起三座奖杯，都是因为有你给予我爱情、勇气和力量。”
“我曾经哀吾生须臾，因为有你，不羡无穷长江。”
他一定在屏幕后看着她。章燕和今天穿着军装，身形笔挺，英姿勃发。她找到主机位，直视镜头，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台下大半个娱乐圈疯狂鼓掌，神色动容，媒体拼命按着快门，手快的编辑立刻将感言发送到社交平台上。
李达康当然听到了、看见了。
他本来在家里一边包饺子一边看颁奖直播等她回来吃饭，这时盯着电视眼睛眨也不眨。确认颁奖典礼已经开始下一个流程，他这才进厨房关了火，也不管水有没有开，抓起车钥匙直奔大泽展览中心。
于是颁奖礼散场时，小道消息便传到章燕和的耳朵里。
“章姐，李书记来接您啦！就在门口等着呢！”
低声私语中这个消息传遍现场，大家都朝章燕和的方向看过来。章燕和整理好包里装着两个奖杯，手上还拿着一个，准备快步出门，却被杨午清拉住了。
杨午清神情严肃，他专注地看着章燕和的眼睛，认真问：“他好吗？”
章燕和一怔，同样郑重地回答老友：“好。”
杨午清于是便松开手，目送她离开。他正望着故人的背影，被老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钟晓似笑非笑望向丈夫：“怎么你还有什么撬李达康墙角的想法不成？”
杨午清正儿八经道：“如果我有想法，也是对那三个女人都有想法。”
钟晓当时就掐住了他胳膊，噗嗤一笑。杨午清把妻子的手牵到唇边一吻，满目柔情。
杨午清夫妻俩也往外走，果然看见李书记站在门口等着，消瘦挺拔，卓然不群。
这娱乐圈儿百鬼夜行，他往那里一站，百邪辟易。
杨午清钟晓和同行们都停下脚步，看李书记抖开带来的大衣给章老师披上，两个人笑着低语，携手离开。
便有相熟的记者凑过来问杨午清：“杨导，您看……我们刚才录的这段能发吗？”
杨午清接过机器看了一遍，视频里脉脉温情几乎溢出屏幕，更兼女貌郎才。他道：“你晚宴的时候探探河东宣传部那边的口风。嗯，顺便也给我发一份。”
记者笑道：“回头就给您发过去，”他看一眼手里的视频，“就算不能发，自己收藏着看也值了。”
省委书记亲自来接人，金狐奖的庆功宴章燕和自然没有参加，举着奖杯开开心心回家吃丈夫包好的饺子。
饺子刚刚煮熟，章燕和的粉丝们已经手快地把自家女神的金狐奖cut剪了出来。李达康就着饺子喝了两口白酒，一定要拉着章燕和一起看她对自己的表白现场，章燕和任他反反复复拉了几回进度条，这才往前一划，划到演唱环节，红着耳尖：“听歌吧你。”
这首中场演唱的《给电影人的情书》之所以剪进cut是因为在这首歌的演唱过程中镜头无数次给到观众席里的章燕和。李达康看着镜头里跟着哼唱的妻子，突然想起来还没结婚前她唱过的那首《英雄赞歌》，为李英，他便哄她：“给我唱首歌吧，我想听。”
章燕和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也不是大事，便顺了他的意，张嘴就来。她举起酒杯，脸上因饮酒而泛起薄红，温柔地用小嗓唤他，千回百转：“同志哥~”
素手执着酒杯在他面前晃了一圈儿，“请喝一杯茶呀请喝一杯茶，井冈山的茶叶甜又香啊，甜又香啊~”
李达康眼眸含笑，拉住章燕和皓白的手腕，听她歌声婉转：“前人开路后人走啊，前人摘茶后人尝啊~”
爱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其余音绕梁能让李达康三月不知酒味。
一首歌唱到了尾：“喝了红色故乡茶，同志哥~”章燕和笑盈盈把酒杯抵在李达康嘴边，“革命意志你坚如钢！”
李达康慢慢把酒喝了，搂着美人的纤腰，以唇相渡，与她共饮了杯中酒。
同志哥意气风发了没几天，气温骤降，李达康没抗住，生病了。
连小病都算不上，只不过有点低烧。李达康平时发着烧还要加班，现在章燕和在，他便任性起来，七分的虚弱也变成了十分。颐指气使，十分放肆，要吃要喝要搂要抱。
章燕和一一依从，哄着病人吃药，亲手喂病人喝了半碗白粥。然后把他用单人被裹严实了发汗，不许他乱动。
李达康的眼神追着被收进柜子里的双人被，到底没说什么，乖乖发汗。他还给自己加戏，拉住章燕和的手，反过来哄她：“别怕，我一定能好。”话没说完又打了个冷战。
章燕和侧卧着轻轻拍着他这才算是哄睡了，她半夜里又醒了两次，摸着李达康的体温完全降了下来，这才松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大好了的李达康唤醒的，李书记手里还拿着围裙：“起床吃早餐。”
早餐是煎蛋白粥，李达康一边喝着粥，一边状似随口道：“咱们去立个遗嘱吧。”
章燕和略一思忖，笑道：“怎么？一生病就怕死了？”
李达康不理她的调侃，认真道：“说真的，你说咱们两个谁先死？听说老太太比老头活得长。”到时候怕要连累你照顾我。我倒希望是我能送你一程，不给你添麻烦，也不惹你伤心。
他望着妻子，笑着叹慨：“咱们五十岁才结婚，如果能活到一百岁，也是一半的人生了。”
章燕和道：“长命百岁。”
李达康道：“白头偕老。”
他伸出手去，章燕和挽住他，两个人手拉手去公正遗嘱。
李达康这才知道章燕和居然还签过遗体捐献协议，日期是九九年，那时这样的协议堪称惊世骇俗，李达康都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因为什么事情的刺激。
他笑道：“你粉丝把你各种公益捐款甚至某个展览里你的私人收藏都翻了出来，居然没把它扒出来？”
章燕和抿嘴一笑：“你还追星啊。”
李达康正色道：“章女神真爱粉。”叹口气，“我本来想咱们一起在八宝山的。”
章燕和道：“当时想着如果我死了能帮一个人是一个人，没想着一路活到现在，器官都衰竭了，估计也只有眼角膜能用了。”
李达康握着余生伴侣的手，笑容温煦而坦然：“到时候互相送吧。”
章燕和亦是一笑，轻轻颔首。
夫妻俩并没有任何财产纠纷，遗嘱公证配偶离世前所有遗产由配偶全权处置。李达康在汉东有几套房产，都留给了佳佳，他的其他财产和章燕和名下的所有动产不动产预备在两人离世后全部上交党组织。
像李达康这样的党内高级官员，他的财产其实是最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政治遗产。佳佳不从政，他也没有一个后辈的女婿，干干净净人走茶凉。
两个人从公证处回家，彼此都有一种处理完后事的轻松感。生活的态度就更坦然，甚至更积极了一些。
章燕和洗完脚坐在床上看李达康洗漱的身影，注意到他鬓角的白发，琢磨着安排时间帮他染一染。把事情都想明白了、安排妥当了，她看着李达康不由微微笑起来。
人生已过半程，还能爱上一个人，该庆幸了。还有一个人值得爱，该庆幸了。
往事随风，她心中自有一座丰碑，他心中陪他一路走来的欧阳菁也未尝不是丰碑。故事起承转合离合悲欢自有定数，能和这样的人物不期而遇，免去她孤独抱香的命运，已经当浮一大白，何必多想而烦恼，这就是她余生的爱人。
或许未来还有转折，他们半生的智慧也足以匹敌。
或许未来生死无常，我们彼此总算爱过陪伴过相守过。
“达康，”章燕和突然喊他。李达康擦干净水珠回过头来，只见她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可爱温柔。
他也不觉柔和了眉眼，慢慢走过去，张开双臂把她抱在怀里。
春天到来的时候，《人民的权力》拍摄完成，半年之后在河东电视台首播，平均收视率破4%。章纪委和达康书记的cp热度高过了章燕和本尊。
两年后，李达康在河东一届任期结束。在李达康的任期内，河东经济结构转型和供给侧改革初见成效；污染性重工业改组工作啃下无数硬骨头；环首都贫困带基本消灭贫困人口；所属各地级市规划地位和城市框架基本完成；容城新区被设立为国家级新区、千年大计……
河东在他的治下重新焕发生机，其造福遗泽不能以数年计。
——虽然大家最津津乐道的是这位改革大将为了一位传奇影后把大泽影视城建设成国际一流影视基地。
李达康沿着自己付出无数心血的河东与首都相接的高铁网络抵达北京，章燕和早早在出站口等着接他回家。他们给彼此一个拥抱，至此结束五年异地的夫妻生活。
“一起生活”说起来是四个字，却是每个清晨和夜晚的亲吻，一粥一饭，一唱一和，春夏秋冬。李达康和章燕和在这样温柔的时光里缓慢行走，抽空还一起上过几次新闻联播。
这天李总理听到了欧阳菁出狱的消息。他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十年过去了么。当然不是十年，刑期十年自有减刑的。可这不妨碍他使用这个时间概念。
近十年了。
汉东的日子恍如隔世，他曾抱着欧阳菁的相片怅然，如今已与章燕和牵手走过许多春秋。
这十年里赵立春从高升副国到落马在狱中去世，易学习从勤勤恳恳治理月牙湖的小处长到如今大吏封疆，他自己也从京州市委走进中南海的大门。
这十年拍虎打蝇、脱贫攻坚、全面小康、伟大复兴。
李达康回忆着，庆幸自己参与、拥抱了这个时代，庆幸自己拉住了章燕和的手。
今天他提前和夫人交代了行踪，像十年前一样，亲自送欧阳菁和李佳佳去机场。
说到底欧阳入狱是她自己失足落水，跟李达康关系不大。固然当初蔡成功举报欧阳菁是因为李夫人的身份，但反腐最后，整个京州银行都一把抓了。他将她从上机场路，就已经仁至义尽，是她利用了他。李佳佳没少拿着架子去监狱里关照欧阳，李达康对此也默认。
几十年夫妻，总还是老友。临别时，李达康和欧阳菁最后拥抱了一下。
欧阳菁消瘦了许多，气色也有些没养回来，神情倒是平和：“我当年说你会孤独一辈子，现在看来没有如了我的意。”
李达康一怔，想着章燕和，慢慢笑起来。
欧阳菁看着他的神情，也柔和了神色，唤他：“达康，”往日的恋人温柔含笑，“祝你一切都好。”
李达康欣然接受，他目送母女俩一起进了登机口，等她们的身影看不见了，这才脚步匆匆往回返，吩咐司机：“快走。”
话剧团里最近正在给青年演员排戏，特意邀了章燕和来做指导。
章燕和看见李达康竟然准时来接她下班颇为惊讶：“你今天不是去机场么？”她也不多问，牵起他的手一起往外走。
李达康笑答：“已经送走了，欧阳还急着去看小外孙呢。”他一边说，一边抓着妻子的手，把她虚挂在脖子上的围巾，严严实实围好了。
章燕和偏头看他，爱人的鬓角已添风霜，却并不显衰老，反而更有气派，更显魅力，六十岁才到了颜值巅峰。
“看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呀。”
李达康不由摸摸头，这些年操心劳力，他的头发灰白了一半。他握着妻子的手，妻子沉静一如初见，风度分毫不减，可到底也演不了二十岁的冼夫人了。
我们终将携手终老。
夫妻俩在中午十一点半回了家，李达康给章燕和摘了围巾，两人挽着手上楼换衣服。
厨房飘来食物的香气，保姆关上炖着佛跳墙的炉灶，一只猫轻巧地从柜子上跳下来。墙上挂着的合影微微褪色，合影旁的吊兰却汁液饱满青翠欲滴。
警卫秘书在楼下帮着端盘子，又顺手开了女主人精心炮制的果酒。
正是春季，一世界生机勃勃，李达康和章燕和躲在楼上卧室偷偷接了一个吻。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