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梭】二、上头有人
章燕和的新电影《深蓝2》选择了在春节档上映。
春节档巨制无数，它是同期电影的最大劲敌。宣发出品方面暗暗发力，章燕和作为导演却显得潇洒，着手开始筹备自己下一部电影了。
她之前的导演作品都是背靠组织的主旋律任务片，这次她要“单干”，拍个自己想拍的爱情故事。
文艺片好啊，投资低压力小，情节简单人物少，省事儿不说还能撸奖。——就是挑演员难了点。
戏剧学院冯院长给章燕和打电话：“我推荐过去那几个学生怎么样？”
一个都不行。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啊，章燕和叹气：“你们院里还有啥储备人才，可别藏私啊老冯，我这儿真愁得慌。”
“拔尖儿的全可着你挑了，我跟你保证，全中国这个年龄的女演员，没有比我这几个学生更好的了！”冯院长跟她也是老交情了：“知道你是出了名的认真，你是想找个啥天仙儿啊？”
“哪敢不认真。你不算算我多大了？说不准哪部就是绝唱了。”
扯了半响，章燕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终于把老朋友应付过去，挂了电话一阵心累。白天忙了一天，想要的女演员还没有着落。车子停下来，酒店到了，晚上还有一个男演员的饭局。
章燕和带着警卫员进包厢的时候，邓开和他的经纪人已经等着了。邓开三十多岁，在小生里已经算是老人了，高高大大也算帅气，小意殷勤地帮章导拉开主位的椅子，冲女导演乖巧一笑。
章燕和没看过邓开的表演，她见了面这么一打量，对这个演员就有一个基本的判断了，心中有些狐疑，来都来了，还是坐下来。
她这个片子改编自几十年前的小说，剧本拿不到，小说是可以看到的。邓开这里也算消息灵通，第一时间知道了章导这里要拍新戏，一翻原著，大有可为！小说的主要角色是一对母女，主要的男性角色算是母亲的情人，戏份不多，有拿下的可能性，说起来又确实是男一，炒作一下把女主的角色压番也不是难事。就这么飞速联系上制片人，牵桥见到了正主儿。
章导不知道他们是这么看待问题的，她不愁这个角色的选角，主要精力是放在“女儿”身上的，只是制片人向她力荐邓开这个有独特优势的演员，她就顺路来见一见。
她坐在那儿听邓开经纪人一套又一套地说话，听明白了“独特优势”是什么——邓开后头有人。
这后头的人还在宣传口，恰是个现管。虽然自家有靠山，可章导传闻中也有大佬罩。经纪人狐假虎威没起过以势压人的念头，把这顿饭当成是“同一阶级”之间进行的利益交易。先天花乱坠把章导吹捧了一通，又云山雾罩地暗示自身和靠山的能量，咱们这次合作，那就是两好合一好啊！
章燕和心中不耐，但她是个老派人，讲究个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可以不仁我不能不义。乍一看是要吃亏，实则呢这就是要永远抢占道德高地，有理走遍天下嘛。
比如此刻，她就不会因为邓开有“独特优势”而如何如何，还笑着说：“那就在这儿试试戏吧。”
经纪人赶紧旁敲侧击：“不知道您剧本是怎么写的，小说里他就说了三四句话……”
章燕和慢条斯理道：“看过小说就够了。也别演片段了，就当是拍角色海报，你给我做个样子。”章导现场指导演员：“角色是一个经历过革命战争年代的老同志，和平时期致力于建设祖国，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邓开突然被考试，支支吾吾地：“……意志比较坚定？”
章燕和点头认同，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奇迹没有发生。
邓开努力做出坚定的眼神，努力让自己的眼角眉梢都坚定起来，让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坚定起来！很可惜，别说导演了，连他经纪人在一边都觉得过不去。经纪人眼瞅话音不对要当场被拒，赶紧遁走——准备给导演和演员一个独处空间，“我去上个卫生间，邓开，你让章导给你说说戏！”
他临出门还试图约章导的助理一起走，警卫员哪儿搭理他啊，早就他说话听得牙疼，慢悠悠夹花生米吃。
章燕和有点无奈，赛场上叫个暂停可能逆转比赛，你这溜出去掩耳盗铃有个什么用？她看看表，表演也看过了，再不耐烦在这儿耗着了。
邓开明白自家经纪人的用意，这是腾出场地让他施展“无往不利”的美貌，单独说点软和话。他凑过去，心里有点发憷，先敬了导演一杯红酒。
一杯酒下肚，他勇气也上来了。邓开“驰骋情场”多年，这方面的看人眼光极其精准，章燕和他打眼一看就知道情感生活不太美满。这是去年刷新票房纪录的导演，他本来就打算牺牲自己，如今当面一看，不用对比，这大导都是姿容绝世、风韵动人。
他一瞬间说不清是利欲熏心还是色迷心窍，趁着酒兴手冲章燕和伸了过去。
爪子被死死地钳住了，那个一直埋头吃饭的助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卡了过来，邓开被拿住手腕，没三秒钟冒了一身的汗。
章燕和皱着眉看了邓开一眼，起身离席：“走吧。”
“是。”
经纪人没走远，就在外围探看情况，见他们出来神色不大对头，溜进包厢准备先找自家艺人问清楚咋回事儿。
章燕和出了门越走越快，越想越恶心，她在电影被资本大规模进驻之前息影，后来复出时更是高山景仰。换句话说，这些脏乱事儿第一次舞到她面前，女人和男人对此的感觉是绝不相同的，恶心透顶难以言喻。
“燕和。”有个低沉动听的声音喊她，“燕和。”
章燕和回头去看，竟是李达康。
章燕和今天一整天见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此时见李达康含笑站在面前，眸正神清，威风凛凛，方才把一口浊气吐出来。“达康。”
她彻底回过神来才看见丈夫手里还牵了一个小男孩儿，这是佳佳的儿子罗斐。
罗斐跟长辈问好：“姥姥。”
“斐斐也在，”章燕和上次见罗斐还是过年的时候，快一年不见了，她摸摸孩子的头，“斐斐长高啦。”
李达康道：“我接了斐斐放学，过来吃顿饭。”
“吃好了吗？”章燕和一边聊些家常话，一边去拉孩子另一只手。她军人出身，注重仪表，指甲修剪得圆润，也不涂指甲油，干干净净的一双手。罗斐挺乐意被她牵着的，一手拉着一个往前走。
邓开和他经纪人跟在他们后面瑟瑟发抖。经纪人不愧他吹过的牛皮，一眼认出来这男人是新闻联播第几位，本来想上去赔个罪，现在往前凑都有点怂。
竟然是这位！
这已经不叫上头有人了，这上头都没人了！
倒是李达康注意到他们，问妻子：“跟你一起的？”
章燕和瞥了一眼，道：“工作上的事儿。”
出了酒店，车已经在等着了，章燕和道：“你送斐斐回去吧。”又弯下腰笑着跟孩子告别。
两辆车开往不同的方向。窗外风景闪过，行程过半，章燕和越琢磨越生气：“我今天是不是太讲道理了？”
警卫员叫张志，非常精悍的小伙子，脾气温和：“您呀，就是太给他们脸了。”
挺多事儿温良恭俭让是不管用的，要张志说，章大姐就是和文明人打交道打多了。像今天这种后头稍微站个人就敢这么作的才是常态，章燕和这样有底气甩脸子还愿意讲道理的才是珍惜品种。不怕，有我武装保卫！
这么闲聊着，家门也到了，章燕和将要下车，突然想起来：“达康经常这么接斐斐放学吗？”
经常当然不是经常，但也不是因为这儿非常好吃特地带孩子下馆子的。领导的私事不会往外说，但这不是什么保密内容，卫士们之间多少知道点消息。
张志小心回答：“这我不太清楚。”
章燕和已经下了车，风吹过来只听了个音儿，她也只是随口一问，顺手把车门关上了。
她进家刚卸了妆，手机就响了，邓开经纪人来的短信，是来道歉的，字里行间透出那么一股子谦恭，非常真挚感人。
这短信把她那点恶心又勾上来了，这人到底哪儿来的勇气，她就看着……是个深闺怨妇的样子？果然还是行事太温和了。
章燕和一边在跑步机上快走一边三省吾身。健完身她也省出一点感悟，准备找家里那位斗战胜佛给自己参谋参谋、排解排解，一看表，还没回来呢。
章燕和刚结婚那会儿每天会关心他在哪儿吃饭几点到家，后来李达康调到河东，经历了长久异地就没这个习惯了。她现在也不等人回家了，自己该吃吃该睡睡，该回来自然会回来。——不回来的话，她就看看新闻了解一下。
章燕和躺在床上，还有点生闷气，又头疼不顺利的工作。她想起今天丈夫是送外孙回家，难得有点想等等他，把剧本拿来当床头读物看。
李达康在佳佳那儿坐了一会儿，又去紧急开了个碰头会，回家已经挺晚了。他把妻子掉在地上的剧本捡起来，封面上的标题和原著作者让他愣了一下，这是他念大学时候在文艺青年里一本挺流行的小说，印象里是讲……无爱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