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汉东】七
李达康刚听沙瑞金跟高育良说了两句话，神色就逐渐严肃了。
沙瑞金的性情他是了解的，从不引喻失义，与他截然相反。能让沙瑞金这么措辞，高育良是在劫难逃了。
李达康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水杯，他皱了眉头，沙瑞金不打探了，高育良不诡辩了，两人一齐往上首看来。
“育良书记，我刚刚劝你的话，你要再想一想。”李达康想着当年那盘回锅肉，难得苦口婆心一次，规劝道：“该坦白交代的坦白交代。”
您这是劝吗？沙瑞金奇异地能从李书记的神态语气中读出高育良不能理解的信息——李达康可能是真想劝劝。但汉东王愿意劝一句就不错了，还指望他委婉措辞吗？
眼瞅着高育良变了神色，沙瑞金为自己的节操暗叹一口气，跟着吓唬人：“我们抓捕高小琴时，竟然抓住了两个。育良书记——”
沙瑞金在高育良直直盯着他的目光中停顿了足够长的时间，才缓缓落下第二只靴子：“你有要对组织说的话吗？”
高育良看向李达康：“李书记……”
李书记皱眉望着他。
高育良感到自己的一颗心在他皱起的眉宇间永恒地向下坠落。唯一能救他的这个人，不准备出手。
也是，高育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养气功夫还没到家，他颤抖着想，李达康也没有任何理由捞他，达康书记飞扬跋扈但从没上过河沟里的船，站在干岸上稳稳接住了沙瑞金这把尚方剑。
叮铃铃。
不远处省委书记办公桌上的红色座机响起来，李达康起身接听。
嗡嗡。
口袋震动了两声，沙瑞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讯息，以不算隐晦的目光扫了高育良一眼，简单打了几个字回复。
高育良感到十面张开了罗网，祁同伟、丁义珍、陈清泉、高小琴、高小凤……这些人一网打尽，他还有什么挣脱的余地，不远处李达康似乎在电话里说了赵这个字眼。
高老师曾经嘲笑李达康不识时务，不理解权力，直到此刻才发现蠢笨的人是自己。
水落石出，他是执剑人。而我，是剑下要斩的鬼。
沙宝剑在省委书记办公室里把人带走问询的时候，很有底气向组织保证了一定清爽结案。组织却叫住了他。
沙瑞金应声停步，却只见李达康摸着下巴不语，只好提醒：“李书记？”
李达康沉吟了一刻，摆摆手，像第一次他来拜访时一样说：“忙去吧。”
沙瑞金忙了半个月，大鬼小鬼挨个收拾了一遍。平心而论，汉东这省的活儿比他上一单轻省点儿，汉东王鼎力支持是其一，其二在于，有李达康顶着汉东的天，赵家行事不敢过于放肆。
月牙湖敲来的竹杠就是明证。美食城？什么美食城，拆了美食城你还得给我掏钱治水。不交这份环保税是吧，那李书记就要跟你翻翻这美食城是怎么建起来的了。什么叫历史的局限性啊，怎么我没有就你有啊，战术后仰。
当年交了这些钱，现在免去一份牢狱之灾。不知道赵老书记是什么心情，反正沙瑞金觉得老赵提携过李达康真是老赵命好。
眼瞅着汉东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沙瑞金现在除了常去病房和陈海说说话只有一事挂在心头了——
“李书记。您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李书记随意一笑：“看出来了？”
沙瑞金坐直了身子，做洗耳恭听状。
李达康却装模作样道：“算了，还是不说了。”
沙瑞金极其坚决道：“您讲！”
李达康便快活地、迅捷地问他：“没把我办了是不是有点意外？”
！！！！这话是能说的吗！！！！
沙瑞金感觉自己表情都失控了一瞬，李达康却噙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懂了，这是要对我出了这口气啊！沙瑞金一边感慨领导心眼小又路子野，一边确实没有应付这类型领导的经验，干脆破罐破摔，也学习李达康的话术，直接说：“李书记，你这个问法，像条漏网之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李达康大笑，笑完了反问：“那我是吗？”
沙瑞金说：“您这么大的鱼，什么网也漏不下。”
李达康步步紧逼：“那还是鱼！”
“从吕州到林城，您早就跳过龙门啦。”
李达康抚掌而笑。
沙瑞金只能跟着笑，心内极其伤感，没想到我也有吹吹捧捧的一天。
……罢了，是李达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