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档】【李章】十七 似是又疑非

章燕和挺珍惜的去吃那碗面,却并不抬头和李达康交流。

李佳佳坐在客厅的阴影里看向餐厅,心中不知是庆幸还是怜悯。她一边看着父亲和继母一边胡思乱想,思维发散到天南海北。好歹我爹审美还是不错的,章燕和年纪也大了,总不会有一天自己莫名其妙就不是独生子女了。两个人都五十多了,这闺阁的乐趣也就画画眉?李达康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画眉的人呐!为了不做裸官把人娶回家里供着?

等李佳佳脑补完一圈儿,百无聊赖的李达康才终于发现女儿就坐在沙发上。

李达康招呼女儿过来:“佳佳你吃吗?”

李佳佳置若罔闻,面无表情起身,踩着拖鞋啪嗒啪嗒上了楼。

李达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差,他回头看着沉默着埋头吃面的妻子,突然觉得生活一团糟。甚至还没有没结婚之前来的温馨,最起码那时,两个人深夜对坐着吃一碗素面也是温情脉脉。

李达康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妻子吃完面,看着妻子进厨房洗碗,最后跟在妻子身后上楼进屋。他酝酿许久,这时才终于开口:“燕和,真是谢谢你准备了佳佳的房间。”

这声谢来得迟了些,倒也聊胜于无。章燕和曼应一声,进了浴室,回身锁闭了玻璃门。

李达康站在浴室门外,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夫妻两个洗漱完睡下,李达康抱着她,终是自嘲道:“我是个无趣的人,燕和。”

章燕和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你心里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自己答,我是个疯子,也是个赌徒。

李达康却一下子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于他而言,章燕和是一个绝好伴侣。他在无数个心满意足地享受家庭生活的日子里,感谢组织,重新为他开启个人感情的崭新可能。她是他在病中第一时间嘱托的女人,是与他在床笫间热吻的情人,是能容忍他近乎于无的付出的妻子。对,她极能隐忍,行事坦诚光明,却并不热爱表达自己。

李达康想起上次在这个房间发生的事情,那时的情形那样令人难堪,她也只是轻轻问他,“你是不是一点都不领情”。

他于是脱口说:“你最温柔。”

枕畔的女人不答话,已经睡了。这个答案并不令提问者满意,他似乎又离她远了一些。

李达康心中的无力感愈发深重,他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妻子的脸庞,又忍不住冲动低头去吻她。

吻到一半就被推开了。章燕和推他一下,翻身背对着他。李达康又靠上去,把人贴在自己怀里,温热手掌从后扣上她的肚腹。

李达康也心知自己理亏,这个动作没有被拒绝,他就舒畅多了。能搂着老婆睡觉的日子并不多,他开开心心地说,睡吧。

第二天李达康和章燕和一起去机场送李佳佳飞美国。

章燕和本来是不准备掺和父女俩的这类场合的,但南沙剧组有变,她的假期进行不下去,也要在初十飞南沙。两个人的航班就差了五十分钟,便同车抵达机场。

章燕和冷静地想,还好盛明市只有一个机场,不然李达康送谁呢?

那厢应付完父亲笨拙关心的李佳佳却又冲她说话了:“章姨,加个微信吧。”

章燕和掏手机扫码,也道:“早该加你的,这段时间忙,把这事儿给忘了。”

李达康笑着站在在一旁看她们互加好友。他这一个年过下来,和女儿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临别时,也能拥抱一下女儿。

他和女儿道别完又去抱后妻。章燕和虚虚环一下他的肩膀便放开,笑道:“下个月在北京开会不就见着了吗。”

章燕和是全国人大代表,这一届在河东代表团。河东代表团团长是兼任河东省人大常委会主任的李达康。

河东团在省会集结,进京后按照惯例下榻在京西宾馆。

李达康纵然在会期比平时繁忙,但同一个宾馆无疑最大程度上节省了时间成本。两个人约饭也罢,和同事们聚餐应酬时去楼下喊上他们嫂子也罢,他一天再忙也总能和夫人一起吃一顿饭。

河东团的代表们便时常能在驻地看见自家团长去敲女代表的门,日子过得美滋滋。代表们私下开玩笑,说就差摆上案板菜刀在房间里炝锅了。

但这夫妻俩工作成绩没得说,章燕和又是老代表,在河东团的“资历”比空降的省委书记还来得深。因此也没人说闲话,乐乐呵呵吃狗粮。——能做到最后七个字的最关键的一点还是这两位颜值够高,站在一处女貌郎才,无意识展现默契的时候一点也不辣眼睛!

章燕和是组织上为李达康介绍的,名正言顺的合法伴侣,家庭和睦这一项在组织上只有加分没有减分。

来河东团参加审议的政治局常委唐主任在讨论间隙听了一耳朵也只是笑呵呵地打趣一句。作为国家的高级干部,平时和家人聚少离多,都能理解。

倒是章燕和,听了众人玩笑默然无言。她真的没想到,自己和李达康的相处方式能收到如此多的“高度评价”,或许世人对夫妻感情好的定义也是至高也至低。

章燕和偏头看李达康,就真的这么过一辈子了?在一切都不清不楚模糊带过的时候?

李达康在第一时间察觉到身边妻子的反常,他低声问:“怎么了?”

章燕和道:“明天开完会我就回南沙了,接下来也不会有在河东的工作了。你在河东会待多久,心里有数吗?”

李达康也认真考虑,最后道:“不出意外,应该会干满一任斟酌着成绩调回京吧。”他笑道:“到时候就能待在一处儿了。”

章燕和凝视着会场巨大的鲜红党旗,微微点头。

不久后,《冼夫人》在南沙杀青,章燕和在盛明市机场刚下了飞机就又在出口见到了李达康。

李达康是来接机的。章燕和这次却不是来给他惊喜,而是赶回辽县想去看望哥哥。她没有通知丈夫,丈夫却来接机,章燕和脚步便缓了一些,组织词句准备好解释。

却见李达康脸色严肃地快步迎了上来,章燕和了解丈夫,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她尽量镇定地问:“出什么事了?”

李达康扶稳了她,才道:“辽县那边的电话,你哥哥……不太好。”

章燕和掐着他的胳膊抬眼茫然地看着他。李达康半搂半抱着妻子,缓慢地说:“我接到消息一查才发现你几个小时后的飞机到盛明,我这边也离不开,我让小文陪你一起回辽县。”这么絮叨着一路带着章燕和出了机场,他亲自为夫人拉开车门,等章燕和坐稳了,他方缓缓道:“你哥哥今早已经走了。”

“……在哪儿?”

“在辽县家里。”李达康顾不上前面还坐着司机,伸手揽着她,侧身去吻她的鬓角。“你别慌,我这边脱不开身不能陪你过去,你行李箱现成的,我就直接让小文开车送你回去。我车上给你备了吃的,一路上多少吃一点。别让我担心。”

章燕和的侄子侄女对父亲的去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毕竟没经过这种事,办起白事就有些手忙脚乱,从接待吊唁的亲戚朋友到火葬场当天的火化顺序都需要费心。

李达康把生活秘书派过来本就是为了帮衬一些,文秘书便在客厅和主事人寒暄。

章燕和在哥哥灵前哭过一场,陪着大嫂在一旁的屋子里休息。她此时勉强平静一些,也明白李达康的用心,见状把文秘书唤了过来。

省委书记的秘书,哪怕只是生活秘书,也有足够的脸面在小小的辽县横冲直撞了。

章燕和才死了哥哥,没有心情拐弯抹角,直白道:“办这点事儿,应该不需要省委李书记的招牌。”她握着手中的保温杯,沉默着细想,又道:“出去说话客气点,注意态度,也别砸了省委的招牌。”

最后说:“我家里这几个小辈都没经过事儿,你多帮衬些,但毕竟是他们家的事情,我这个做姑姑的也不能管的太宽,反而越俎代庖了。”

得了这几句准话,文秘书心下大定,立刻道:“章姐放心,一定妥妥当当。”

章燕和应一声便罢,一次到位,再没有明示暗示敲打第二遍。文秘书也果然把事情办的滴水不漏。

章燕和和哥哥差了十二岁,哥哥于她而言亦兄亦父,感情极深。她虽顾忌着嫂子,面上犹能克制,其实心中极为哀恸。

她侄女便和哥哥嘀咕:“小姑跟爸感情深。小姑跟咱妈凑一块儿,还不都是苦恹恹的。我看要不让小姑去二姑家住几天?”

侄子道:“也就是撑过这几天,过几天小姑父不就来了吗?”

“小姑父?供着呗。什么能指上他?咱爸死了他是守灵了还是……”

章侄子瞪着眼打断妹妹的话:“这是妹夫又不是女婿!”

“那大姑父和二姑父……”

“能和他们比?大姑父二姑夫和咱爸当了几十年的兄弟。这位李书记连面一共也没见过几回,人家能给爸找医生都是姑姑的面子了。”

“可不是这么说的嘛!”章姑娘把聊天拉回主题,“我的意思让姑姑多在家里住几天,你看新闻里小姑父今天下乡明天开会忙成什么样,哪有空管小姑姑多伤心!我跟你说,小姑回来过年的时候,那婚戒随手往洗漱台一扔就四天!鬼知道这小姑父跟咱姑姑……”她声音低下来,拿眼去看哥哥。

“那,那过几天出殡了再说吧,忙过这几天咱们问问小姑姑的意思。”

出殡那天,李达康一身黑衣赶到,西装革履搭配黑色领带,很是郑重。辽县组织部长在宾客的人群中抬眼一看,心中不免又庆幸三分,上前和本省李书记恭敬握手,在这个场合并不多话,打完招呼便退下。——李书记说自己是河东的女婿,但往细里说是我们辽县的女婿!不求政策上倾斜有什么好事儿想着我们,最起码能刷足存在感呐!

辽县,准确说,连带盛明市,都是近代才发展起来的,标准的“火车拉来的城市”。作为省会,论历史悠久不要说比不了北京和京州,连省里其他名城都不能相比。章燕和已经是本地上下五千年(其实只有近代一百年)能数得上的名人了!几十年前名字就在家乡的县史上了!

章燕和早在上个世纪末便在巅峰时期隐退影坛,更不要说赶上如今的新媒体时代,她又没有演过琼瑶剧和武侠片,在年轻观众中的国民度极低,平时上街都不需要戴帽子。——唯独在故乡还能被人挂在嘴边儿上。

她在文艺界的地位和社会职务摆在那里,辽县县委班子简单碰了个头,考虑到她先生的身份,为避免过犹不及,只派了组织部长过去参加遗体告别走个过场。

——组织部长觉得自己没有和章影后握手的机会了。

短短几十分钟的遗体告别之后就即将火化,章燕和哭得止不住泪,头抵在丈夫的肩上。李达康搂着妻子,支撑着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他张开双臂把她圈在怀中,像大鸟张开温暖羽翼。

两人旁若无人,喁喁私语。

章姑娘和哥哥一旁一个搀扶着母亲,互相对视一眼,都知道有些话不用说了。


评论
热度 ( 29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