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x李达康】七、心意
“你批评我明哲保身，批评得对。”
李达康终于对杨红说出这一句话。固然有些羞耻，但对事情本身绝无一丝狡辩意。
人是受生理局限的躯壳，认事虚妄，本是常例。需要用极大的毅力与自我本性斗争才能实事求是，认清现实而不为现实所吓倒，在痛苦的自我战争中一点点进步，一日日自新。
杨红自己也是在痛苦与进步中淬炼出来的，过来人一打眼就看清了李达康的状态，因而一笑，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我什么时候批评你了。”
李达康白她一眼，示意她瞧瞧满湖荷花，忘啦！
杨红说：“我是夸你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嘿。”李达康微微向前倾身，笑盈盈的：“我可当真了。”
“你还少人夸？”
“杨书记夸我怎么一样。”
杨书记还有更认真的话：“这些年看你在汉东，去哪儿哪儿发展，羡慕啊！！”
一心搞GDP就能把GDP搞起来吗？多的是要政绩结果露了腚转着圈儿丢人还得她收拾烂摊子的糟心玩意儿！
汉东是大户，当年金山县要发展，只需要把公路修到市里。新海是汉东的五倍大，新海的一个县要发展，那可不是公路修到市里的事儿，得国家出力搞建设工程，架山填海，近些年才有些成效。尤其少数民族又多，复杂民族关系和历史矛盾就不说了，要搞工业得先从普及汉语开始。
杨红为什么敢大刀阔斧整顿人事，为什么不考虑严肃政治纪律对经济的负面影响？就新海那点企业，想影响都影响不了！
杨书记总结：“从我工作起，哪年不为了钱头疼，违规卖地都卖不出去，没法开源只能节流，拆东墙补西墙，寅吃卯粮，拿工资把人吊着，勉强支应着摊子，尽力多做些事。直到03年取消农业税，国家的转移支付逐年增加，我们才宽裕了一点。”
但凡有个能搞钱的点金手，这些年能多做多少事？虽然新海培养出来的李达康未必还是会搞钱的李达康，但不妨碍老少边穷地区看着眼馋心里想啊。
“这么说新海还挺欢迎我？”
杨书记郑重承诺：“你如果在新海，我把财神爷供起来！”
汉东省长去新海当省长的可能性是零，但杨书记如此表态珍重，财神爷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生硬地扯开话题：“你们卖地怎么卖？”
李达康在汉东卖地，可能只敢在招引来的企业的税收减免上做点违规的小动作。杨红在新海，土地出让金都能商量，就这，还没人来。
“现在地都卖得差不多了，企业税也已经高到顶了，再要高，中小企业就死完了。”
“只能个税改革。”
“地方债务违约，可以处置资产，省级代偿。”
“地方财政有窟窿，才听管啊！”
“GDP其实根本不重要，只是一种经济的计算数据，早十年以前我们就不需要锱铢必较了，只是给基层的干部做政绩升官而已。”
“欸？”李达康竖起一只手掌，“我怎么又听出点夹带我的意思？”
杨红忙把餐后果盘往他面前一推，转移话题说：“赶明儿请你吃新海的哈密瓜，甜着呢。”
“不吃。”李达康慢悠悠说，“吃人嘴短。”
哈哈哈哈哈哈，杨红乐了半天。
看她开心，李达康接着讲笑话：“你是真心请我吃吗？你是馋汉东的市场！”
杨书记作势埋怨他：“心照不宣的事儿，非得讲出来。”
两人说着笑着，把果盘分完了。别浪费。
杨红正色邀请他：“给我们新海的干部讲讲课。网课也行，我派访问团去汉东旁听也行！”
“看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夸我半天在这儿等着我呢。”
“那你去不去？”
“去！”
湖边有工人在淤莲花。似乎是因为莲花长得太密了，人们把一株株花从湖中移到盆里。红棕色的塑料花盆在岸上摆了一溜儿。李达康将要走，一眼看见，心头一动。
两人住在同一栋干部公寓里，以往都是一起吃完饭再溜达回去，甚至饭后歇一会儿聊聊天就直奔游泳馆了。——也只是饭搭子关系，都是独立的事务繁杂的高级官员，今天李达康说有事，杨红一个字不多问，打声招呼便自己回去了。
她在房间冲了个澡，刚把头发吹了个半干，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是李达康。
杨红看一眼自己的衣着，还是开了门，要问他什么急事的话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咽了回去。
李达康抱着一盆莲花。
莲花两个粉嫩嫩的花苞都还没开，羞羞答答地垂着头。碧绿的叶和莲蓬在旁边衬着它。
李达康亲自把花盆搬到杨红的窗台上，讲了花的来历，又指着莲蓬说：“看腻了，还能剥莲子吃。”
杨红看看他再看看花，蓦然一笑，思索着对他说：“莲子还能吃啊？”
“能啊。”江南人热情地给西北人科普了一番，这时节，林城路边专门就有卖莲蓬的呢。
杨红俨然地点点头，伸手拨弄了两下叶子，望向他说：“我想起了西洲曲的两句诗。”
李达康一怔，看着花与人，一下子张口结舌：“我，我……”
杨红含笑静听他下文。
李达康没有下文，他送花是一时兴起，乍闻西洲曲，险些想给她背一背爱莲说。我有这个意思？我没这个意思？他再三找不到立场，面红耳热，支吾了几声还是狼狈而逃。
莲花有一股清香，或者没有清香。杨红目送意外的客人消失在门边，低头嗅了嗅花苞，心旷神怡。
《西洲曲》歌云——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