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不愁(上)

李佳佳成为一个社畜之后,对亲爹产生了一点别的感受。

老李是个好同志啊!

谁不想要一个李达康型领导呢。

社畜李佳佳北漂多年,被社会好一顿毒打,在北京待不下去了,准备走人。离京这个人生转折,说得像被动,也是主动;说主动,也是生活所逼。

佳佳和男友收入还不错,也能在北京差不多的楼盘凑个首付,然而双方家庭负担都重,孤注一掷留北京风险太大,钱已经挣到手,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男友是独生子,别号“农村凤凰男”,他从谈恋爱起就跟女友坦白讲说,他是独生子,要孝顺父母。

李佳佳也跟男友说,她要养她妈妈,不是补贴娘家的那一种,是以后接过来一起住的那种。以后指出狱以后。哦,还有她爹,佳佳说,虽然我不跟我爹联系,可万一我爹翻车又回头要我管,我也是要管的。

刚刚确定关系的一对小情侣面面相觑。

首都的写字楼里都是一样的工作和谈笑,人模人样,瞧着都是风度翩翩的一表人才。往背后一探,泥泞黄土上全是深深浅浅的车辙。

男友想过心慕的女人对他家庭的态度,出身农村意味着他日渐衰老的父母没有退休金和职工医保,一家子要靠他一个人扛着,这都是很实际的问题。女友如果不能接受这样的未来……非常正常,他坦然接受。

没想到女友身后也是一堆破事儿,皮球以两倍的分量重新踢回来。

能不能接受“日子难”?两个人走在一起,是“难上加难”。

姑娘平静地回望着他,男友好像第一次认识了她,难上加难的未来在前方召唤,他蓦得起了相依为命之感。

“佳佳。”男友用力握住她的手:“都是苦藤上开出来的花,再难的日子一起走。”

他们做好了一起过沉重的日子的准备,日子暂且却还不难。男友父母身体健康,在老家有活儿干,还不用儿子多么补贴,尤其他妈妈做家政,算一算净收入不比北京瞅着光鲜亮丽的白领低。李佳佳爹也没拖累他们,不过按时去看看她妈妈。

眼瞅着妈妈快出狱,钱也挣得差不多,佳佳跟男友商量着年底回老家创业。两个人在北京搞策划营销,据同行们多年来的回乡创业经验,开个婚庆公司啥的,特别对口。

小李和小郑一边在公司摸鱼一边搞婚庆的计划书,回家第一场婚礼是他们自己的。

小两口好好的计划被打乱了。

江湖传来消息,老李升官了。

八年前,汉东一场风波,李达康调往甘兰省,级别是升了,但新的规划图比汉东荒僻得多,整个甘兰的人口加起来刚刚比京州多点儿有限,GDP腰斩,实在难说这种升职是什么性质。李佳佳关注了几个甘兰的公众号,在上百个关注的公众号争奇斗艳的推送中,她偶尔能刷到李达康的新闻。

李佳佳在北京混不下去打算跑路之际,她爹高升入京了!

她爹带给她的渺小无力感,李佳佳要用一生来治愈。

“看啥呢?”

李佳佳茫然地看着男友:“我爸调到北京了。”

“哦,你爸在什么企业,哪个单位?”男友知道她跟她爹不相往来的。

李佳佳把电脑屏幕转过去让他看新闻,男友看看新闻里大官的证件照,目光移向旁边女友与照片六七分相似的面容,整个人都懵了。

 

李达康给女儿打电话:单位分了我一套房子,你明儿过来拿钥匙。

他进京自然有职务分配的房子。这一套是用内部价在内部市场买下来的。

筹钱买房子的时候,李达康总想起汉东的旧事。

多年前汉东省委给老干部们分配小别墅,象征性掏几万块钱就能拿下产权,算是福利。汉东革命资历最深厚的一位老干部没有要,省委劝了好几次,说钱真不多,留给孩子也好啊。老太太掷地有声说,我闹革命不是为了给孩子留财产。

李达康想归想,还是打听着把房产买下来了。他不给孩子“安排”,也总要完成本时代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用积蓄帮衬一下孩子。

更何况……

李达康说,“把你妈妈接过来。总不能让她跟你挤出租屋。”

男友一直沉默着,站在新房子里听他们父女说话也不插嘴,这时候开口说,“我们把主卧留下了。”

谁出钱谁有话语权,谁住主卧。

李达康微微一笑。

 

谈婚论嫁的那顿饭摆在深秋的黄昏。

包间大门被推开,欧阳菁见着他来了,脱口说:“你来得这么早?”

李达康点点头,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将四下一望。

欧阳菁便解释说:“小郑去接他父母,佳佳去楼下等你了。我给佳佳说一声。”她说着,忙拿起手机发微信,还不忘招呼道,“这是菜单,你看看要不要加菜。”

李达康依言拿起菜单扫了一眼,又放下,靠在椅中,双手交叉,望着前妻。

欧阳菁凝视着手机界面,没有等到回复,方才把手机放下,她扭头对上李达康的目光,露出一个笑容。

“达康。”

“嗯。”

欧阳菁十年没见过他了,记忆中的人还步履矫健、目光锐利、常常不高兴,如今眼前的人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柔光。“你显老了。”

李达康一怔,心说你也是,他摸摸头发,跟她说闲话,“我头发刚染的,我还觉着挺显精神呢。”

欧阳菁没说话。

李达康又问她:“在北京住着,感觉怎么样?还习惯吗?”

欧阳菁说:“都挺好的。”不考虑住房,北京其实是一个宜居的城市,大家亲切友善有礼貌且漠不关心。你是谁?管你是谁!谁还不是个卷王了?

李达康想着也是挺好的,亲闺女照顾陪伴着,远离汉东久居之所,谁也不知道她入狱过。如此,他就放心了。

离异十年的女方父母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话,小两口领着男方父母到了。

李达康和欧阳菁站起来迎接准亲家,落座时,李佳佳挨着妈妈坐了,小郑又挨着佳佳。李达康左手边是欧阳菁,右手边是小郑的父亲。六个人分成三个集团,围着圆桌坐定了。

小郑的父母是朴实善良的人,来京前听儿子说了李达康的职务,心中都很忐忑,有很多猜测,终于见了面,心缓缓地放了回去。

欧阳菁之前就在新家接待过两位亲家,今天虽正式些,又有李达康作为女方代表出面商谈,她坐在小李和老李之间,是全桌最认真吃菜的人。

欧阳菁在狱中待了近十年,初时还能在看新闻时看到前夫忙工作的身影,后来突然就不见了他的踪迹,京州市委书记的名签后头换了个陌生人坐着。

此时,她听着李达康和和气气地游刃有余地把女儿的准公婆忽悠得妥妥当当,竟无论如何也没法把他和记忆中的人勾连在一起,十年鸿沟,恍如隔世。

这顿饭散场时六个人又分成了两拨,年轻的一对恋人临时拆了伙儿回归到父母身边。小郑送父母回宾馆,佳佳陪父母在路灯下散步。

她走在父母中间,天气有些凉了,欧阳菁捂着她的手。

这段路不长,三个人却走了很久。

“小郑人不错。”临别时,李达康才终于提起女儿的结婚对象,“佳佳……”他喊女儿的名字,要说的话却都堵在喉头。他张了张嘴,目光移向他女儿的妈妈。欧阳菁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一双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嗐。”李达康朝她们胡乱地挥了挥手,“走了。”

 

李佳佳和郑未来办了两次婚礼,老家一次,请亲戚,北京一次,请朋友。

李达康只赶上了北京场婚礼。

以年轻宾客为主的婚礼现场并不奢侈,但十分有特色。他瞅着用金色钢条拗出的奇异曲线上挂着花团锦簇的灯,又担心吊在天花板上的天鹅和天使掉下来,只觉自己格格不入,问婚礼现场唯一的同龄人:“现在年轻人喜欢这么结婚?得花不少钱吧。”

“你觉着不好看?”欧阳菁说:“咱们那会儿是没有这条件……”

李达康认真听着,却没听见下半句,心里叹了口气。他理解欧阳避讳着不提,但他觉着没什么必要。过去的事已经发生,已经结束,何必当成一个不能触及的伤疤。

他正想着,欧阳菁却突然说:“如果我早跟你离婚。汉东的二把手也比甘兰的一把手来得强。”

隔着婚礼现场正中的花路鹊桥,对面一桌突然喧闹起来,年轻人们围着新郎新娘大声叫高声笑。

李达康听着他们笑闹,终于没有讲前妻听厌了的官话。

“你在甘兰过了十年。”欧阳菁的声音低沉但清晰,“怎么没再娶一个?”

这个问题,他能回答。

李达康慢慢说:“一眨眼,黄土埋到腰了。这辈子过了一大半,剩下的,要把事情一件一件做完。”

“达康。”欧阳菁举起酒杯,“我祝你长命百岁。”


【今晚没写完,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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